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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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苻堅拉住王猛的手,深情地說道:“人生難得遇一知己,你我主仆二人,配合默契,形同一人,我苻堅之所以能夠攻滅他國,使前秦立於華夏之林的原因,因有王先生你的輔佐也,但願你能盡快康覆,佐朕共創大業!”

王猛說道:“陛下,王猛這一病,恐怕是兇多吉少了。從古至今,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倫。凡是興邦治國者,必須時刻牢記敬業興邦之道理,無論何時,繃緊的弦都不能松弛。這是因為,雜草不除,良苗不秀;亂暴不禁,善政難行!首要任務,是要整頓好吏治,嚴明賞罰,裁汰冗劣,擢拔賢能!”

當說完這番話後,王猛已經氣喘籲籲,上氣不接下氣,已是累的滿頭大汗了。

苻堅見此情形,便俯下身去,用自己的手緊緊握住王猛的雙手,無限同情的說道:“王先生,這幾年來,你統領大軍,一會參加平叛,一會征討前燕,滅前仇池,前涼和代國,哪裏都少不了先生你的身影,我想你是積勞成疾,方才落下了這樣的病根。你是前秦國的大忠臣大功臣啊!”

王猛在喘息了一陣之後,精神似乎又有了好轉,他滿含熱淚,艱難的對苻堅進言道:“皇上啊,王猛是漢人,在這些年與你相處之中,你從未把王猛當作異族人來看待,從這一點來看,您絕不是一個以民族來劃界限,來劃分好壞標準的明君,可見皇上您的胸懷大度和雄才大略啊!”

苻堅說道:“華夏,乃所有炎黃子孫之華夏也,並非氏族和我苻堅所私有,只有聯合不同族群,不同民族一同來治理這個泱泱大國,她才有望走向文明與富強。我只不過做了一點自己能做的和應該做的事情罷咧!”

王猛在聽苻堅說這番話的時候,他是緊閉雙目而聆聽的,待苻堅的話剛一落音,他又艱難的說道:“皇上,一個人,無論他何等的聰明,所掌握的知識多麽豐富,但是與實際需要相比較,也總是有限的;無論何時何地,絕對不要因一時的成績而一葉障目,因此就驕傲自滿起來;一個國家,無論他強大到什麽程度,也絕不可忘記還有覬覦他的仇敵,如果失去警惕,就有可能使已經取得的所有成就毀於一旦!皇上,此乃王猛的肺腑之言,也是最後遺言,請皇上您牢記!”

王猛說到這裏,早已累得他氣喘籲籲,聲如細絲,如果苻堅不是伏在他的嘴邊,已很難聽清他在說些什麽!苻堅看到這種情形後,不忍再去打擾他,只有凝目觀望,默默揣摩王猛的心思而已!

過了很長一段時間,苻堅突然看見,王猛又慢慢睜開了雙眼,他的嘴巴蠕動著,似乎還有什麽話要對自己說。

苻堅又一次將身子俯下,把自己的嘴巴貼近王猛的耳朵,小聲說道:“王先生,朕在靜聽,你有什麽話,盡管說好了!”

王猛用盡全身力氣,對苻堅說道:“皇上,你知道,我王猛為什麽會全力輔佐皇上你嗎?”

苻堅未加思索,就毅然回答道:“經世濟民,統一華夏;路不拾遺,夜不閉戶;辛勞耕耘,路無餓殍,乃苻堅所追求的目標矣!”

王猛聽過苻堅說完這番話後,輕輕點了一下頭,表示讚同,之後說道:“皇上,在王猛離你而去之前,我還有幾句肺腑之言,要對皇上你說。從古至今,治國難,治大國猶難。皇上要懂得,明政無小事,人才為根本,王猛希望,您要廣招天下賢才,網羅各方英豪,集思廣益,共圖大業,遇困難而不氣餒,獲成就而不驕傲;廣開正義之言,聚合涓涓細流,如此,則無往而不勝矣!”

苻堅含淚,對王猛說道:“肺腑之語,金玉良言,朕全都記下了!不過,有一件事情,還一直壓抑在我的心頭,我還想聽聽王先生您的意見。”

王猛點頭應允。

苻堅說道:“目前,十六國大部都已為我前秦國所滅,尚有一個東晉,還處處與朕為敵,我想一不做,二不休,幹脆發兵把他也給滅了,也好鏟除最後的後顧之憂。不知王先生以為如何?”

使苻堅沒有想到的是,王猛在聽完苻堅這番話之後,突然一反常態,他竟然掙紮著從睡鋪上坐了起來,用兩只放光的眼睛,緊緊盯著苻堅,堅定地對苻堅說道:“皇上,討伐東晉之舉,萬萬實施不得!”

苻堅感到詫異,為什麽當他一提到要討伐東晉,欲要對東晉動武的時候,竟然會遭到王猛如此堅決的反對呢?

苻堅未待王猛繼續說下去,也十分堅決的說道:“討伐東晉,是朕多年以來的夙願,既然現在其他小國已滅,正是我對東晉動武的好時機,不知有何不可?”

王猛也堅決地說道:“東晉,乃龐然之物也,雖因缺乏草料,瘦而不肥,但其骨骼龐大,非一般弱小者可欺也!陛下切不可盲目自信,免致噬臍莫及也!”

苻堅冷笑一聲,執拗地說道:“朕欲行之事,即使有高山大岳阻擋,我也絕無悔意,萬事我可皆依你王先生,唯這伐晉一事,我不能依你王先生也!”

聽苻堅如此堅決,已經到了油鹽難進的地步,王猛不由的氣氛難耐,只見他臉色突變,嘴唇烏青,全身突冒虛汗,竟然被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;就見他的身子一挺,便一下子躺倒在睡鋪上,鼻孔中竟然一下子沒有了任何氣息!

苻堅知道是自己剛才的話刺激了王猛,以致才使他氣血上湧,昏厥了過去。苻堅此時才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,他與隨他而來的太子苻宏等人,一起動手,有的捏臂膀,有的捶前胸,又是搖,又是晃,折騰了好一陣子,才終於使王猛又蘇醒了過來。

待王猛稍微喘息了一陣後,苻堅改用平和的語氣對他說道:“王先生,這伐晉之事,關系重大,現在可以不議,待你的病情好轉以後,咱們再討論好了!”

第二十一:苻堅說完這番話後,即欲起駕走人。還未等他站起身來,未承想王猛一下子伸出雙手,緊緊將他的衣袖抓住,示意不願讓苻堅離開。苻堅只好坐著未動。

王猛艱難且輕聲對苻堅說道:“皇上,你不必著急,賤臣還有話沒有說完。景略自知,我的時日不多了,必須盡快,把所要說的話都說完……”

苻堅見狀,也深為王猛的舉動所感動。他誠摯的對王猛說道:“王先生,朕在靜聽,你有什麽話,就直說好了!”

王猛用盡渾身力氣,說道:“皇上啊,你不必為賤臣的身體而擔憂,更不要為賤臣的微命而虧損天地之德,自開天辟地至如今,人們只見過長壽百歲的人,有誰見過長生不老的人?人無論活多大歲數,最後,還不都得要離開這個世界?所以,假如王猛不慎死去,請皇上也不必過於傷心,你就當王猛變作了一只小鳥,從皇上身邊飛走就是了!”

王猛對於死亡看得是如此之淡定,不禁使苻堅也為之感動,他也暢快的對王猛說道:“你要是一只會飛的小鳥,那就好了,因為飛走的鳥兒,飛來飛去,說不定在哪一天又飛了回來,可是你……”

為使王猛不再過度遭受刺激,苻堅把已到嘴邊的另半句話重又咽了回去。

王猛用盡全身氣力,提了提精神,一字一頓的對苻堅說道:“皇上,我再最後奉勸陛下一句,治理好已有的疆土,定國安邦,是為上策,切記切記,千萬不可對東晉發動戰爭,否則,必將導致小人篡權,奸佞再現,此話並非危言聳聽啊!”

聽完王猛這番話後,苻堅的雙眉擰成了一個疙瘩,但並未表態說什麽。

王猛又用盡最後一絲力氣,喃喃告誡苻堅:“皇上切記,無論何時,都不要受小人蠱惑,以免步入歧途,釀成大錯!晉朝地處江南,又是華夏正統,而且上承下效,裂隙不大,安和寧泰,無隙可乘。臣死以後,陛下千萬不可圖滅東晉!鮮卑西羌各族雖一時被我降服,但是那裏的貴族仍賊心不死,他們有可能死灰覆燃,卷土重來,伺機報仇。陛下,您千萬要提高警惕,不可掉以輕心啊!”

苻堅心中不滿,臉上略帶慍色,情不自禁的反問王猛一句:“王先生,朕不明白,難道真有如此嚴重嗎?該不會是杞人憂天吧?”

王猛在聽完苻堅這兩句問話後,雖未再說什麽,眼眶中卻多了兩行淚水!

王猛緊閉雙目,牙關緊咬,從此不再言語。苻堅等人看見,在王猛幹癟的臉頰上,在王猛深陷的眼窩中,綠豆般大小的淚珠,像兩行晶瑩的小珍珠,不停的滾動,不住的閃爍!

苻堅目睹此情此狀,悄悄對身邊的人說道:“幾年以來,王先生屢統大軍,轉戰征討於各諸侯國之間,看來他已累了,那就讓他靜靜休息吧!”

最後,苻堅又把一個青年女娃叫到身邊,小聲對她說道:“娃呀,王先生是朕的過命朋友,也是我前秦國不可缺少的棟梁之才,他的存留,事關我前秦國的興衰存亡,你要精心照顧呵護王先生,不可有半點疏忽,否則,國法伺候!”

女娃子戰戰兢兢的聽完苻堅的吩咐,嘴裏一個勁地說:“皇上放心!小女子就是不吃不喝不睡,也定要將王先生伺候周到!”

一切安排停當以後,苻堅這才在太子苻宏等人的陪同下,離開王猛的病榻,返回皇宮去了。

時光飛逝,一夜的時光,眨眼之間就過去了,當東方的太陽重新升上天空的時候,苻堅在太子苻宏等人的陪同下,又來到了王猛的病榻旁。

眾人一進房門,就看見那個女娃子坐在一把椅子上正在打瞌睡,聽見有人進屋,她機靈的突然醒了過來,一邊用手揉搓著睡眼惺忪的雙眼,趕忙跪在地上,迎接皇上苻堅和太子苻宏等人的駕臨。

苻堅尚未走到病榻旁邊,就急不可耐的問女娃子:“娃兒啊,昨天夜裏,王先生休息的怎麽樣啊?”

女娃子膽怯地回答道:“回皇上的問話,昨天傍晚,皇上您走過之後,王先生就一直這樣躺著,一動未動,我怕影響他休息,也就沒敢去打攪他!”

苻堅聽女娃子如此回答,好像也在情理之中,只是“嗷”了一聲,也沒太在意。苻堅走到王猛近旁,望見的是王猛蠟黃的臉色,和面頰上黑瘦凸起的顴骨,還有昨天傍晚留在眼窩中已經晾幹的那兩行淚痕!一種不詳的預感,立刻在苻堅的腦海裏泛起。

苻堅彎下身子,伸出一只手,去觸摸王猛的額頭,冰涼;他又去觸摸他的鼻孔與嘴唇,這才發現,哪裏還有一點活人的氣息!

苻堅突然大叫一聲道:“哎呀!不好!王先生仙逝也!”

苻宏等人還存有一絲希望,他們懷疑皇上是不是愛王猛心切,一時錯判,錯誤的認為王先生已經死了?

苻宏走上前去,學著父親的樣子,先是在王猛額頭,之後又在王猛的鼻孔上,反覆觸摸了好幾遍,最後再去撫摸他的心臟,最後,才垂頭喪氣的停住了手!

苻宏用哭腔對眾人說道:“父親,你老說的沒錯,王先生的確過世了!”

苻堅突然怒氣沖冠,把全部火氣,一下子都發洩在了那位守護王猛的女娃子身上:“難道你是死人不成?你是怎麽守護的,王先生已經死去多時,你為什麽毫無覺察?你可知道,王先生對朕來說有多重要嗎?我要你用自己的命為他抵命!”

說完,就要喊人將女娃子拉出去處斬!

此時,苻宏走到苻堅身邊,溫聲勸慰道:“父親息怒!父親息怒!常言說,富貴在天,生死由命。王先生的過世,並非他人之過,只是因為他的大限已到,猶如油幹燈枯,水盡河幹,就是神仙,又能如之奈何?千萬不要枉殺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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